重建自我:从瑜伽,冥想开始,在亲密关系中修行

重建自我:从瑜伽,冥想开始,在亲密关系中修行
R_watercolor, Gezi

“我的搭档鸽子,在2000年初期和我一样,都从事杂志行业,通过这个行业去采访、挖掘她内心非常感兴趣的题目。

到了2013年,对周而复始的出版周期感到疲惫,冥冥中也想要更加深入自己的内心。鸽子从一个泰国的瑜伽冥想训练营开始,踏上了她的修行之路,到今天她已经通过Knowyourself,潮汐app还有冥想蛋,为中文受众开发了一系列冥想课程。

在重新连接的过程中,我也正经历着某种转变。我读了各种各样门类的书,从身心健康、哲学层面,到那些被归类为玄学的体验故事。

鸽子说,玄这个字在中文语境里就是不可知、不可想的,它包括了没有办法用科学去证明,或者你很难完全解释的某种体验。比如知觉转换类的草药,即使西方可能是用很多神经科学和心理学在解释它,但依然只是人类一厢情愿地在搭建某种逻辑。而在今天,许多旧有的经验纷纷崩塌,越来越多的人转向玄学,希望获得一些指引,帮助自己解决问题。但什么是我们可以抓住的呢?

鸽子告诉我,修行并不靠一个未知的神秘力量。修行,就是你自己去帮助自己,研究和开发自己。修行人大概就是一批有主动性的去做这件事情的人,并不太神秘,他在做的事情只是在努力地去关照、理解和接受自己。

所以我向鸽子提问,希望通过个人经验的讲述,聊聊什么是修行,为何修行。她又是如何通过修行,解决我们大多数人正在面临的问题:在亲密关系中如何去爱,如何重新找到自己的职业方向,或者说重新连接世界的方式。”

by Madi

向外探索的路上,遇到了向内的修行

madi:修行人的路途要抵达的是什么地方?

鸽子:抵达的应该是安心。我在不同的时刻会给不同的定义,但我最近的答案是,所有的修行就是为了把一颗心放回到腔子里。原来我会说为了智慧,哈哈哈。为了和宇宙连接。

madi:听起来修行其实都是跟自我探索有关,自我探索一直也都是我们在聊的。上次也提到我们俩在刚认识的时候,两个人都是在北京做杂志的,杂志给了我们一个理由能够去接触各种各样的人。

鸽子:其实当时并不知道自己在做自我探索,只是觉得自己懂的和见到的远远不够,所以找了一个最能给我提供这种路径的工作,也就是杂志。杂志的特点是更新迭代快,所以你能在短期内接触到很多不同门类的人。那个时候与其说自我探索,不如说是向外的世界探索,因为那时我的自我还不太明确。

madi:似乎年轻的时候了解自我是通过外界的一种反射去完成的。

鸽子:我后来读了发展心理学的书,包括看如何教小朋友的书,都会发现其实人类在早期自我还不成立的时候,就是要把自己扔到一个比较复杂的人际环境中去给自己找定位,去建立一个比较成熟的自我叙事。我从小到大的生长环境比较封闭,因为我是军队大院长大的,学校中也是部队子弟为主,大学学的是艺术类,同学们也比较相似。真是直到毕业后去做杂志,我才发现,原来有这么多跟我不一样的人。

madi:你说这个我也很有共鸣,我以前经常会觉得我们的青春期来的特别晚,结束的也特别晚,可能我们的中学环境大部分都是比较封闭的。那你在杂志阶段都探索了什么?

鸽子:《青年视觉 vision》 这本杂志给了我非常大的自由度,我有很多机会在世界各地采访,做大专题。当时我对一些很极端、奇怪的主题会感兴趣,比如虐恋 、僵尸、窥视、LGBT这些过去主流杂志都不太做这些东西,但我们社长就很支持,就说那你就做吧!

那是一段非常开心的时间,所有的时间都在学习、创作,比如这个月要做虐恋,我们就把这个虐恋所有相关的文学、电影、书籍都看掉,去找相关领域的国内或者国外的人去讨论,去找时尚界的人士以这个主题去拍照片,杂志出来后,有时会做一些相应的展览或演讲,总之是一个很立体的学习过程。

madi:你觉得你想做的这些内容,代表了你最感兴趣的是什么?

鸽子:我觉得是情绪以及人类的行为,尤其是比较极端的行为——或者说不正常。我的家庭背景就是你做所有的事情都得按规矩去做,你有一个特别明确的边界,什么是对,什么是错,这个黑白边界特别明显。我一直在白的这边长大,当我可以自由一点去探索的时候,我就特想知道黑的那边是什么样的。

madi:你觉得为什么感兴趣黑的这一边儿?这个问题其实我也想过,我也是类似的这样一个好学生。嗯,规规矩矩的这样成长路径,我为什么选择去做VICE?你的答案是什么?

鸽子:因为我知道我的内心里一直都有黑的那一边儿,一些在普通的社会层面上不太被允许承认的,比如绝望感、孤独感、悲伤。这些东西在我的成长过程中是不被允许拿到台面上说的,所以我小时候的反馈一般都是愤怒和叛逆,而且还不敢真的叛逆。

上大学后开始听地下音乐,看艺术电影,当我看到比如《索多玛 120 天》,大卫林奇,阿尔默多瓦,我就会发现说,其实大家在就在讨论你想要知道的东西,你可以去探索更多。

我从 2010 年开始频繁地辞职,当时对杂志这件事情有一些失望。当时也有人出资让我做自己的杂志,我去做了,但并不满足。主要是因为杂志的深度不够,比如你对一个主题很好奇,但你只有一个月的时间做完就要跳到下一个主题,没有办法把一件事做透,慢慢就开始感到厌倦。2013 年,我就彻彻底底地辞职了。

madi:去干嘛了?

鸽子:北京当时雾霾特别厉害,所以我最大的想法就是要去一个干净的地方把自己给净化一下,所以我当时选了泰国北部一个叫做派县(Pai)的地方。

我去了一个瑜伽冥想训练营,在那里应该是我在人生中第一次觉得,我学会怎么真正放松地呼吸。我是在北京糟糕空气里长大的,所以很小的时候就患上了哮喘,小学的时候三天两头送去急诊抢救。那个训练营在一座山丘的顶部,俯视山底的小镇子,我们的露天教室就在山坡上。当时空气很好,每天早晨 5 点钟大家会起床先去山里走一走,然后开始用盐水清洗鼻腔。接着老师教你呼吸的方法,再开始做瑜伽,基本上整个上午都要求止语,然后下午的时间做冥想,傍晚再做瑜伽。这样不断地重复了大概十多天的时候,我记得很清楚,有一天我站在那个山坡上俯视下面的山谷,我忽然发现我的呼吸跟过去完全不同了,我的肺、我的肋骨、我整个胸腔是可以打开呼吸的。

然后我才意识到过去我的呼吸就是被压缩在喉咙这块,因为我的肺部不会运动,也不够放松,对于我来说那整个的一个训练营就是帮我打开自己,让我从过去的一个特别忙碌的行为模式转换到一个山谷中比较安静的方式。训练营结束之后,我依旧留在那片山上练习,我的老师当时要去巴厘岛去教课,他就让我无偿地使用了整个场地。

当时我29岁,才第一次体验到人生中所谓真正清醒、快乐的状态。在那种状态下我一直都没有下山。有一天,我在当地认的泰国干妈说要下山,带我去一个嬉皮开的农夫市场。

Pai县特别有名的是七八十年代,好多嬉皮从世界各地跑来这里做乌托邦,其中很有名一个乌托邦是日本人做的月亮村,他们所有的东西都是自给自足,自己种田养小孩。

我和泰妈下了山,当时的一个小咖啡馆里面只有一个空位,我端着茶就坐到那个椅子前面。我的面前有一个白人男生在疯狂地打电脑,在那个环境中大家都是放松的嬉皮,他是唯一一个用电脑的人。然后他突然之间拿中文跟我说,你有微信吗?哈哈哈!但他当时的笑容又特别的单纯干净,我又觉得直觉上可以相信这个人,就把微信给他了,然后第二天我们就约着一起见面。

见面后,我们把两张桌子拼在一起,他继续工作,我写东西。他给我的感觉很舒服,像是一个很好的朋友。很快我们就在山上面找了一个小房子,住了进去,莫名其妙过上了老夫老妻的生活。

这个人是一个纽约人。他问我:接下来你想干什么?我说:我也不知道我要干什么。他说:那你要不然来纽约找我吧?于是泰国旅行结束后,我就回北京办了签证,飞去了纽约,想也没想。

泰国瑜伽训练营时期的记忆片段

修行总是开始于浪漫吧?

madi:我觉得好像咱们往往会把恋爱当作探索的一部分,就是这个人越能带给我们想象力,越未知,好像它就更吸引你去,是这样的吗?

鸽子:欠呗,哈哈哈!其实当时我做了一个梦,我梦到他站在我面前,胸口是一个很大的空的洞,你可以透过这个大洞看到后面。我就拿一些树叶去填那个洞。但是我一边填,一边觉得很疼,填了一会儿我低头一看,发现自己是一棵树,我在拿我身上的叶子揪下来去填洞。这是我们刚认识不久后做的梦,这个梦其实是非常有预示性的。

在我刚到纽约时,我发现自己连洗衣机也不会用,才意识到自己在过去的生活里是多么自我中心,多么需要被人照顾的一个人——而且说实话,我也是直到那时候才开始明白自己并不懂如何好好对待他人。于是到了纽约之后,我逐渐看到他真实的生活,有一种直觉就是我要去照顾这个人,把他的痛苦和他的问题解决掉。我需要去做这件事,不是单纯的为了他好,而是这件事是我必须去做的。那个时候我有一个非常强烈的执着,就是我要跟这个人在一起,而且我要帮他。

madi:怎么听起来好像是获得疗愈之后的你把自己抛给了这个人?他比较幸运?

鸽子:幸运,也不幸运。到了纽约我就发现在泰国积累的很多快乐和清明,基本上在一个月内就消耗光了。这个体验其实后来我在很多去做短期禅修的人身上都听到了,大家说我闭关了一个礼拜,感觉很好,但是回到城市里面三天都用不到就已经回到了原来那个又愤怒又不满意的自己。当时的我虽然想要帮助他,但是到了纽约一个月之内,又变回来过去很慌张和不满意的自己。

madi:那你当时在慌张些什么?

鸽子:我的慌张主要是因为Peter对我们俩的关系不确定,这也是到了纽约我一个特别大的发现。因为过去谈恋爱是很简单的,你喜欢我,我喜欢你,那我们就是彼此的,但是到了Peter这儿忽然碰了一个很大的钉子,我发现他在介绍我给他的朋友的时候,从来不说我是他女朋友,他只说我是他从中国来的朋友。然后我明白了「欲望都市」是怎么拍出来的,纽约的这种单身汉真的不想要一个亲密关系,不想要承诺。这个事情对我冲击非常大,就是:哇,这竟然是一个问题!

madi:Peter的这个反馈听上去很似曾相识,就是我在当下的中国社会里面看到的亲密关系的处理方式,大家会非常的谨慎。那后来你是怎么打破这一点呢?怎么让他就是也往前迈了一步?

鸽子:我经历了一系列的崩溃,然后有一天我忽然觉悟了,觉得“他怎样对我”这个事情不重要,重点是我怎样对他。我就是要单纯的享受跟他在一起的时间。当时我有一种直觉,就是做这件事情将带给我很多对生命的新的洞察,所以大概在我崩溃了几个月之后,突然之间就转变了对他的态度。

你不管我叫女朋友, its OK。但是我跟你在一起的分分秒秒,绝对都要是最开心的那个分分秒秒,仿佛没有过去,也没有未来,我们就在这个当下里面很幸福地享受这个城市,去交朋友。接下来的几个月对他来说是一个非常大的转折,让他觉得很轻松,让他觉得那才是真正的被爱到了。

后来6个月的签证到了,我说你想承认我们的relationship吗?他依旧说不,于是我就回国了。之后发生了很多事情,几个月后他跑来中国和我求婚。我觉得真正让他放不下的不是我这个人如何,而是主要是那几个月他体验到被无条件地对待,不被评判地对待的感受。整个好和坏都被另外一个人接受的体验,让他决定跟我在一起。

madi:似乎你在亲密关系的探索给自己往前推了一步,去给予爱,而不是时时刻刻去问对方你是不是爱我。这个听起来挺重要的。

鸽子:对,我觉得我在30岁之前是不懂如何去恰当地爱一个人的——不是说我现在就会了,但是过去是真的很糟糕!而来到纽约,就像命运之书被翻到了一页新的空白,在这里我可以重新活一次。那么这一次,我想放下以前那个自私的自己,去探索如何爱一个人。所以在那整个过程中,都是在修炼如何让自己放下自己——继续放下自己。

初到纽约时的一些记忆碎片

谁能教我自己教自己?

madi:说说你怎么开始更多地去修行的吧?

鸽子:结婚之后我就跟他住在了纽约,我当时很明确地说,我一点也不想工作了,我就想当个小孩儿,不想要再进入成人的世界。Peter很支持我,我记得很清楚,就是我在说这个时候他也哭了,他说我也不想当大人,但我现在还是要当一阵大人,你可以去当小孩。在接下来的10年,基本上我都只做我想要做的事情,没有负担什么社会责任。这很幸运,我有了非常巨大的时间去探索自己。

我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瑜伽。因为我已经体验到瑜伽非常能够帮助我,那么我就要更深入地去学习,所以我立刻报了一个500小时的瑜伽教师培训,相当于进入一个学校去系统性地学习。

在那个过程中我做了很多的调研,发现瑜伽有很多的传统被完整地保留在纽约这个城市里面,因为当年印度大师到美国来传教法的时候,不是西海岸就是东海岸,如果选东海岸基本上就是纽约州,所以我可以选择一个传承比较完整的地方系统性地学习。对于瑜伽的练习是开启我整个修行的第一步。

madi:你能稍微说说瑜伽都有一些什么样不同的流派吗?

鸽子:现代瑜伽的流传主要开始于几位把瑜伽带到了西方的印度大师,其中有斯瓦米·希瓦南达Swami Sivananda,还有Krishnamacharya,他有几大的弟子,比如帕塔比·乔伊斯Shri K Pattabhi Jois创立了阿斯汤伽瑜伽,BKS艾扬格BKS Iyengar创立了艾扬格瑜伽,这些都是我们现在比较熟悉的。这些流派在纽约都有各自主要的中心,下面还有各种各样的分支。我当时想选一个不是完完全全走体式的,一个它既有身体也有精神性的,也就是说他要跟冥想有很多关系。

我选择的stuido叫做Ishta Yoga,他的老板是一个胖胖的白人爷爷,他的爸爸是瑜伽大师Yogananda和Sivananda的直传弟子。他的爸爸遇到瑜伽老师的时候,还是一个PTSD的老兵,住在LA,酗酒,有各种各样的问题,Sivananda唤醒了他,跟他说你去南非开庙吧!当年有很多印度僧人走路到南非在那边落脚,于是这个老兵就很虔诚地带着全家搬去了南非,在那里开了一个庙接应印度僧人,一开就是几十年,所以这个老兵的儿子——我的老师,他从小就是跟那些僧人一起长大的。

胖爷爷一直在解释为什么他会这么胖,看上去一点也不像一个练瑜伽的人,就是小时候被印度人民要求头倒立,肩倒立,把他的脊柱搞坏了。所以他教授的是非常温和,贯穿呼吸、使用冥想的一个瑜伽流派,因为他当时是在南非长大的,他所接触到的瑜伽非常偏向印度宗教,Tantra,所以他们会有很强烈的冥想传承,或者说你如何修行你的能量的传承,气脉、修明点、修脉轮,这个studio在纽约是一个比较特殊的存在。

madi:这里大概的routine是在练些什么?

鸽子:这500个小时类似一个集训,在几个月内会完成,一周大概会去三次,然后周末会有一天的时间,所以基本上那几个月是一个转换性的体验。我当时的生活状态非常的向内,除了做陶瓷、看书写作,就是去做瑜伽。生活特别简单,而且整个做陶瓷的过程也是一个正念专注力的练习。我相当于用了一年的时间,重建了自己的神经系统。

madi:在这个过程当中的感受是什么?体会到什么具体的、更细微的转变?

鸽子:我变得情绪极端地稳定,当时我们开始买房子、装修,这些事情都是我来做。我可以非常平静地跟工头去讨论,也不跟他们吵架。当时Peter就说,哇,我都无法想象你的变化,你跟我刚认识时候已经是两个人了。

然后在瑜伽培训的过程中,我开始有一些能量上的体验,在打坐或者练习的时候,我无法解释身体感受到的一些感觉,老师也解释不清楚,但这些东西极大的激发了我的好奇心,就是你想知道我为什么会是这样?继续下去能升天吗?

madi:那个升天之前的感觉是什么?

鸽子:举个例子,有的时候打坐我们会观想一些图样,比如曼陀罗,就是一些坛城的样子,我去观想它的时候,整个身体都会变得很烫,对应脉轮的地方会有很强烈的感受。其实这些是属于宗教的东西,假如你在中国的寺院系统去学,他们会帮你准备特别多前行的工作,就是先让你去了悟你现在这些所有的感受其实都是空性,你不要太去执着于这些外相。你要先去读很多的经,可能学了五六年之后老师才会教你一些真正实修的方法,就是怕你走火入魔。在美国不是这样的,美国上来就会教你这些在藏传中接近密法的东西。可能美国人自己练是没事的,我当时是我们整个课里唯一有这种感受的人,所以我跟朋友打趣说——中国人和西方人修行的根性很不一样。这是我在西方学瑜伽的前期受到的限制,所以在这个瑜伽培训结束之后,我开始更深入地学习其他的教法。

madi:后面你去找了什么?

鸽子:我当时觉得可以从两个方向去寻找答案,一个方向是印度教,一个方向是佛教。印度教就是跟Tantra更相关的,所以我会继续去阅读印度教的典籍,同时开始学习佛教的哲学。很多人可能只是觉得纽约是一个文化艺术经济中心,如果我们在灵修的层面上,它其实也是一个全球灵修的中心。尤其是纽约州,以州为区域来看,在上个世纪,很多从东方过来的僧侣大师,他们都会在纽约州设立自己的修行中心,因此他的学习资源是非常丰富的。接下来的几年我就有去各种地方尝试课程,同时大量地读经,听开示,自己去学习。

madi:你再进一步去探索的这些灵修中心,某种程度他们会更偏向于心灵上的探索。和瑜伽这个身心结合的方式去做对比,你得到了一些什么样的感受?

鸽子:我去了一些修行中心,其中有禅修正念的,比如一行禅师的碧岩寺(Blue Cliff Monastery),更重要的是藏传佛教在纽约上州的中心KTD(Karma Triyana Dharmachakra)等。然后我发现比较传统的正念中心依旧不会给我解释,它们更偏向你刚刚说的哲学层面上的、法学层面上的、理论上的,不会太让你关注能量。而藏传密法的学习,需要我出家,或者用更长久的几年时间封闭式地进入某个系统,而我又没有准备好,所以在这个能量的层面上,我一直都被卡住了,以至于一度我都不敢打坐,就是我没有办法去处理我的这些能量体验。

madi:你能不能再描述一下你在打坐冥想当中遇到的这个能量的感受?你为何不能处理它?你希望得到什么样的帮助?

鸽子:不能处理是因为你在直觉上就知道这个事情是有危险的,而且非常危险。很多时候我打坐的过程中是没有办法呼吸的。你漂浮在一个空间中,你的身体只有一个能量感,一个光感。

这个事情听起来很牛,但是整个感觉其实是非常辛苦、非常累的,可能只打坐10分钟,接下来要躺一个小时,而且那个时候我可以在梦里醒着,然后你在梦里会看到一些你知道它不是梦境的东西,你在直觉上,知道这是其它维度的存在,而且它并不友善。如果没有老师的话,我就不能再深入了。

madi:说到这个打坐一会儿就感觉到非常累,这个跟大家的理解是相反的,因为大家认为打坐或者冥想,好像是帮助你去放松的。

鸽子:普通的禅修是不会让你有这种体验的,即使有也不会这么剧烈。比如你观察呼吸,去放松身体,或者观察一个物品,你基本上不会有这种体验。在这个过程中我非常希望找到一个能指导我的老师,但我至始至终都没有找到我真正能够听进去的声音,我当时也尝试了非常多其他的途径,比如用一些知觉转换类的草药,去做一些萨满仪式,自己去理解。到后来我就得到了一个结论:这个事情只有我自己能帮自己。但我这个结论跟教法也是相符的,因为你最终的老师都是你自己。

这个时候我还遇到了一个对我来说很重要的朋友。他给我很多的启示,他也给我引荐了一个他的根本上师,南开诺布法王。上世纪60年代,南开诺布法王在意大利开设了修行中心,在那里教授大圆满教法。我去读了他非常多的书,也去了那个修行中心,但是很可惜,我去的时候他已经圆寂了。我最近还见了这个朋友一面,他跟我说你不要把修行看得太认真,就把它当作游戏来看吧。

这句话可能别人说来就那么一说,但他真的是一个非常认真去对待修行的人,这句话从他嘴里说出来有特别的力量,就是我们最后还是回到生活,回到做一个普通人,努力做一个好人的这件事情上。

你也许可以在能量上练得非常厉害,但很可能你再回到街上走一圈,依旧还是那个很糟糕的自己,就你的社会型自我并没有被练习到。我觉得这个对于很多修行的人来说都是一个议题。你是否是一个真正合格的修行人?其实是要在生活中去体会,别人在你身边是不是舒服?你的亲密关系,你和环境的互动如何?这才是真正检验一个修行者的标准。

madi:现在你生活中的修行是怎样的?

鸽子:从具体的层面上来说,我已经不做能量上的修行很久了,哈哈哈!现在我的练习又回归到非常单纯的禅修练习,就是跟着呼吸,跟着虚空,跟着无一起坐着,有时候什么也不跟,真的就只是坐着。这是在具体层面上,然后在生活中真的又落回到了最基础的,就是你活在每一个当下,毫无保留地奉献给每一个当下,这就是我最近的修行。

madi:我想说回一下Peter。在一个亲密关系里面,你的整个修行过程几乎和你的婚姻是同步开始的,大多数人的眼中觉得修行就是追求平静,追求跟自己待在一起,然后追求把很多的生活简化,剔除各种各样的社会关系。好像是要去剔除激情,剔除欲望。

鸽子:修行在初期的确是需要剔除一些过去的关系,也就是通常说的去一个清静无人的地方修行,因为这让自我转变发生得快一些。但是修行总是需要某种落脚点,一个修行的抓手。打个比方,爬山的时候,你总得抓住某块石头。如果你是出家人,那你可能会用你和你的僧团、你所服务的人的关系来修炼内心,如果你在家,那么可能用你工作上的关系来修行。对我来说,亲密关系就是一个很重要的修行对象。我修行的目的是想要跟这个世界的关系更好,从最小的点来说就是你跟你自己的关系,以及你跟你恋爱对象的关系。

Peter 是很有代表性的美国那代人,他们身上背负着很多时代创伤和个体创伤。因为他是一个非常柔软的在山里长大的小心灵,然后跑到了纽约的布朗区做了一个急诊医生,见识到了刀光血影,他这方面有很多创伤。其次他是一个很讲究正义的人,美国打伊拉克、中东战争、海湾战争这些,他都在游行,参与了很多的社会活动,这些对于他核心的价值理念都有非常大的冲击。Peter过去眼中所经历的美国嬉皮年代, 90 年代纽约的社会现象,他所经历的这些痛苦背后的经验,都是我很好奇的事情,我也是通过亲密关系,跳到他的生命里面去经验他的生命。我之所以能够在他的生命中成为这样一个角色,就是因为我能够开始学着放下自己,去融入他。

madi:我觉得现在我周围的年轻人,别说走入婚姻了,就是谈个恋爱都越来越不容易。就我结婚也十几年了,关系是一直在成长的,而且我始终觉得,婚姻中的两个人能够共同去成长是非常重要的。就是现在,我们又在强调大家都是独立的个体,但是我们又非常需要处在关系中,你需要去融入别人,你需要抱有愿望站在他人的视角去理解他的生命,并且有能力去做这件事情。

鸽子:需要无穷的努力。

Peter之前说,他在小时候是很信任整个世界的,但随着成长,他不信任自己的国家了,也不信任医生,不信任他过去如此坚信的医疗产业,他对人性也慢慢地失去了很多的信任。他说你帮我重建了很多的信任,那一句话基本上就是让我觉得我这些所有努力都是值得的。我也很信任他。我知道我可以犯很多外界看来的“错误”,做许多在平常的社会眼光看来不合理的尝试,但他会理解我,接受我。正是在现在这一个这么强调自我,强调自己是舒服的年代,我们才依旧要去付出无穷的努力,才能获得一个能够感到安心的地方。

madi:你说到信任,这个信任确实在每个国家社会,因为不同的时代因素,而发生了某种崩塌。在美国有特别具体的911,刚刚你提到的越战等等。这些年我觉得大家都在经历一种低落,也在寻求玄学、灵修,或者说是不可知的答案,就是因为大家对于过去经验的不再信任,其实我们现在去提这一切都是想要去重建,有时候你讲很多结构性的大的问题,都不如从身边开始,从你的亲密关系开始,就是你需要迈出的对人的第一步的信任。

鸽子:说得特别对。

修行就是,跳进去就好

实用建议:假如你也想开始修行

madi:瑜伽还是你非常重要的一个坐标,对你来说瑜伽是什么?

鸽子:瑜伽在一开始就是一个运动,但是瑜伽是一个特殊的运动,它非常强调呼吸。但其实瑜伽真正有趣的是把身体当作一个容器,摆出了某一个形状之后,引导呼吸在这个形状的各个角落流动,打通气血,潜移默化地重塑整个神经系统、呼吸系统。

瑜伽建立的是对身体的认知和觉察,你要重新认识这个身体的存在,让你知道你的存在不只是你的脑袋,不只是你鼻子上面这一小部分,每天在接收信息,你是靠这整个的身体和你的心灵在连接着的。所以对于我来说,瑜伽在最初的目的就是培养你的身体意志以及你落地的能力。但是瑜伽其实是一个非常大的词,如果我们真的从一个抽象的层面上讲,所有的东方修行,它都可以叫做瑜伽。包括你看禅修、藏传,他们都把自己叫做瑜伽士,所以瑜伽也包含了大量的理论和经书。瑜伽它既可以很小,就像一个运动一样,也可以变成一个非常大的、广义的、整体生命修行。

madi:你刚开始教冥想的时候,正是中国心理健康、疗愈产业火起来的时候。你是怎么开始想要去教冥想?

鸽子:一切是从疫情开始的。在疫情刚开始,纽约还没有被击垮的时候,我们就去了南美洲,躲到山里。然后躲着躲着就看到纽约陷入了黑暗,觉得非常地惭愧。当时我觉得唯一能够拿出来帮到大家就是我对冥想的一些经验,因为它能够帮助你在一个狭小的空间里面跟自己独处,所以我开了一些免费的冥想线上课,被一家上海的泛心理学平台Knowyourself看到,他们就请我来参与他们的冥想业务。

最初教线上课的时候,我看到大家会哭,会跟我说冥想对他们隔离期间帮助有多大,然后我就膨胀了!为Knowyourself设计了一些课程后,我决定回上海隔离,跟他们一起做这个事情。后来又离开Knowyourself,去参加潮汐app的创业。其实回国创业的前两年我都是挺膨胀的,就是觉得我的心得、我的练习一定能帮到大家。

madi:后来见到更多具体的来体验的人,逐渐你会发现什么样的一些新的感受。

鸽子:我试图提供一个非常完整、严格的禅修体系,因为我一直比较盲目地想象大家都可以像我一样有时间系统性的学习,但后来我发现自己依旧不够了解别人的痛苦,不够体谅大家。如果我真的想要帮助更多的人,我还要更多的出去看大家真实的生活,然后找到更合适的语言、方式去继续传播教法。其实一直到这四五年开始教冥想,我才真正开始理解到佛教讲的众生的痛苦到底是什么,我们又是如何通过痛苦连接在一起?痛苦本身它包含着觉醒的答案。

madi:我们一直在说自我探索,似乎在这几年,它一直是一个非常正面的词,就是我们应该从过去的混沌中更多地了解自己,好像所有人都在做这件事情,但是也许我们可以再换一个词,或者是说更准确一点,我们最终的目的只是去了解我们自己吗?

鸽子:这个问题特别好!我觉得一开始都是始于自己,然后慢慢的你就发现必须把自己打破放下,才能去了解自己。这个打破和放下就是通过去了解他人和了解世界。最后你会发现没有自己这个东西。因为我是谁是一个叙事,我们依照这个叙事决定自己的行为。如果你能够放下所有的这些叙事和定义,你可以活得特别的自由,我觉得那个是一个很终极的对自由的定义,也是对自我探索的定义,就是最后你会发现没有探索的主体,你在做的就是体验本身。

madi:我们今天想要去探索你的这趟的体验,就是想在当下缺失对旧有经验信任的情况下,我们还可以借助什么?修行是其中之一的方法,那你能给大家一些建议吗?有这么多的门类,怎么去选择?重要的是什么?

鸽子:首先试着了解一下自己,看看你是不是一个比较活在脑子里的人。如果是这样的话,我建议从身体开始入手,先把身心平衡一下,比如瑜伽、太极,先开发身体觉知。如果你本身对自己的身体很了解,那么你可以直接来试一试心灵,但是无论如何,我觉得在这个身心探索的路上,先去建立身体的觉知其实是最好的路径。

修行每一个门派都适合不同的人,但是共同的核心都是去创造一个空白的空间和自己独处。这个空间其实是一个时间概念,就是你可以每天开始于 3 分钟, 5 分钟,什么也不做,在一个安静的地方跟自己待一会儿。最简单的就是去观察你整个身体的感觉,你的呼吸,你就看着呼吸起起落落,有念头就放下,然后再回到呼吸上。如果你可以这样做的话,那么我就建议你开始去网上做一些搜索,去看一看现在大家都有什么样的流派,哪个是吸引你的。

我们在修行的路上经常说你走到一个点,不用着急接下来要去哪儿,因为那个时候一定会出现相应的路标,当你到了那一个步,自然就会有合适你的老师或者合适你的课程出现了。所以我觉得建议给到这里就可以了。玄学是另外一个途径,我们说过修行是自己帮自己,玄学是外力帮你。

在过去那些年,大家对自己的生命应该是什么样的,有一个比较固定的期盼,有一个规划。那接下来无论是 AI 的发展,还是气候的转变,国际政治形势变动,都会让我们没有办法那么确定说,我接下来十年、二十年是什么样子的。

如何去拥抱这种不确定性,拥抱这种无常?那正好是东方修行在这一两千年内主要做的一件事情:教给你如何放下自己的期待,放下自己的预判和边界,去顺势而为,然后在这其中的每一个当下获得快乐和满足。去拥抱一些比较极端的感受,比如孤独、绝望、死亡,所有这些都在这个智慧里面。我觉得作为中国人我们也很幸运,没有语言障碍去接受这些,所以是值得大家去探索一下的。

madi:那我们探索起来吧!

2022年制作冥想系列课程时,写给自己的意愿

采访人:madi

被采访者:鸽子

照片:鸽子